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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昌都記事》作者簡介：程劍,，自由職業(yè)者,，現(xiàn)從事寫作,、攝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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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多么熱愛杰克?凱魯亞克,，以至于忍不住要用這個多少有點(diǎn)老套的題目：《在路上》,。想想在我還沒有出世的時候，凱魯亞克就已經(jīng)“在路上”完成了他的令我狂喜不已,、心花怒放的非凡旅行,，并且用文字記錄了那本來無法言傳的情感歡顏，使之成為一代人青年時期的精神盛典,，我就覺得真是不可思議,。《在路上》是一本不折不扣的偉大小說,，它的精神譜系和精神延續(xù),，恐怕在很長時間里，都是一個巨大的無法釋疑的懸念,。
也因此,，我用“在路上”這個語匯表達(dá)我閱讀《昌都記事》的感覺。一說到“在路上”,，自然就會與“垮掉的一代”發(fā)生關(guān)系,，還會與有些人物，比如艾倫?金斯伯格相遇,，與他的《嚎叫》握手,。而這一切,，都充滿了一種神秘難言的氣息,，一種碰撞時間的極速,，還有，一種穿行身體的令人畏懼的宿命,。也因此,，在看到程劍的《昌都記事》的封面時，我有了片刻的恍惚,，三個僧人低頭赤足走著向下的臺階,，他們不是在向上攀登，而是在向下行走,。這樣的記錄應(yīng)該是生活的真實,，前面應(yīng)該是更遠(yuǎn)更深的大地和長路，只是他們是否意識到,，他們赤足的行走通向哪里,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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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劍說他總是背著一個碩大的登山包四處游走，所以當(dāng)他在《昌都記事》中說自己被長途客車連同登山包一塊兒扔在昌都陌生的寒夜時,，我簡直是樂不可支,，那情形多像我當(dāng)年到達(dá)拉薩的狼狽：一個人，漆黑的夜,，腳邊一個大包靜靜地喘息——與你有關(guān)聯(lián)的就只是那個大包,，它真的會呼吸，因為它收納了你全部的氣息和信息,。所不同的是,，程劍健康強(qiáng)壯，而我,，已經(jīng)奄奄一息,。程劍“用手摸了摸冰冷的臉，深呼吸一下,，背起我的大包開始找尋縣城的招待所”,，而我，近乎于奇跡地一步一拖,，居然也爬上了招待所的三樓,！程劍的登山包一直跟著他，而我,，拿不動大包啦,，總是背著一個氧氣袋到處溜達(dá)，他用相機(jī)記錄生活,，我則從不照相,，只是每天跑到八角街跟著轉(zhuǎn)經(jīng)的人流流動,，仿佛置身于廣袤的時空河流，心里空無一物,。如此的“滿”和“空”,，我亦是不覺得有何分別，因為都是在路上,。
這是向著自由的長旅,，很顯然，《昌都記事》在傳達(dá)這樣一個信息：在都市生活的浮華背后,，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渾噩與絕望,？這樣的生存有何意義？我們怎樣越過困境的門檻,，看到解放的光亮,？一個人在困頓中扔掉困頓從而陷入另一種困頓也許不需要勇氣，因為還有別的可能,，比如通往幸福生活的可能,，但是一個人在榮華中拋棄榮華去選擇一種未知，其心理依恃恐怕是更為強(qiáng)大的精神渴望,，——它遠(yuǎn)遠(yuǎn)超越了一般世俗意義的熱鬧生活,，是清醒的而不是盲目的省視自身，是內(nèi)心對廣闊的原野和大地的敞開,，是在路上才能讓心靈妥帖的絕對解放,。
《昌都記事》就這樣開始了一個行旅者的自由生活。這個生活沒有凱魯亞克《在路上》的瘋狂和精彩紛呈,，沒有迪安?莫里亞蒂龍卷風(fēng)般的狂暴激情,，它甚至顯得過于安靜，過于謹(jǐn)慎,，然而,，只要是在路上，就足夠了,。在路上的生活取決于個人的內(nèi)心需求,，它擯棄了一切形式的捆綁，而只忠實于自己的渴望和夢想,。當(dāng)我看到程劍說“看著窗外的陽光我伸了個舒服的懶腰笑了,，還有什么比一睜開眼就看到燦爛陽光更讓人高興的事呢？”時,，我又一次會心地笑起來,。是的，沒有過如此經(jīng)歷的人,，不能知曉陽光對人的意義,，更不能理解,，在海拔三四千米的高原，陽光是怎樣以一種清冽的穿透力,，照徹了你的靈魂,。
這是一種寫實的記錄，程劍對細(xì)節(jié)的描述是令人露出哀傷笑容的真實,，這樣的哀傷與笑容,！無論是他棲身的都市還是高原,，他幾乎是一筆一刻痕地烙出了現(xiàn)代人的寂寥,，他的聲音在都市被喧囂和氣味淹沒了，而在高原,，他的聲音方有了沉靜和渾厚的音質(zhì),。是的，寂寥,，當(dāng)他自我放逐到昌都那個高原小城的時候,，我相信，他亦同時放逐了寂寥,。與通常我們理解的寂寥不同的是,，此時的寂寥退去了寂寞的陰影，只存在了寥廓和高遠(yuǎn),。存在是如此簡單,，亦是如此隆重，它使得生命的出場自由自在,，天然安詳,，縱使那笑容在哀傷之上呈現(xiàn)，也是自然和塵世的寂靜中,，我們可以傾聽到的自由的召喚,。
于是，程劍解除了自己的枷鎖,，奔向一種雖然有限卻可以實現(xiàn)的生活,，他的選擇有著現(xiàn)實可靠的底色，同時又兼有棲居的詩意,，盡管是零碎的,，平淡的，甚至是短暫的,，但面對人的局限,，我們可以讓什么事物成為偉大的永恒？《昌都記事》的智性的自白,，也許正在還原我們對生活的態(tài)度,，在懷疑我們的現(xiàn)代生存后,，我們能夠找到真實答案的途徑之一。
程劍的問題也是我所經(jīng)歷的問題,，是我目前唯一想做的努力,。在懷疑了自身的生存后，我們已無處可逃,。出行是一種上路,，穿越是一種方式，不斷的出行和穿越,，讓我們漸漸能夠平靜地面對未知世界的黑暗或光明,，讓我們的孤獨(dú)不再是有形的呈現(xiàn)，它隱于內(nèi)在,，進(jìn)而豐滿圓潤,。所以程劍穿過最后的叢林，體驗到凱魯亞克在《在路上》所說的“我體會到叢林接受了你,，你成了叢林一部分的感覺,。”
余虹是當(dāng)代中國教育界和學(xué)術(shù)界有數(shù)的人類良心之一,，一直想為他寫點(diǎn)什么,，也一直不敢輕易碰觸他，因為抵達(dá)他太困難也太痛苦了?，F(xiàn)在寫這篇文字的時候,，想起余虹在《藝術(shù)與歸家》中論及福柯說過的一段話,，應(yīng)該是對現(xiàn)代人生存的極大啟示和挑戰(zhàn)：“現(xiàn)代社會中的波德萊爾們畢竟是少數(shù)人,，他們對藝術(shù)生存的選擇還只是這個社會不起眼的動作，但?？抡J(rèn)為這些動作是重要的,，它不僅守護(hù)著我們對一件消失了的生活的記憶，也使我們對現(xiàn)實生活的普遍性和永恒性保持應(yīng)有的懷疑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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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路上會使我們與周遭世界隔絕,，過一種內(nèi)省的生活，然而也會使我們與靈魂相同的生命相遇,，我把它視之為神示,。多年前我閱讀《在路上》的時候就有太大的驚奇，現(xiàn)在想來,，之所以會這么熱愛凱魯亞克可能也與這個有關(guān),，那就是他在書中描寫的一個重要地點(diǎn)也是我多年的注視?！对诼飞稀返臄⑹稣呤歉S在主人公迪安?莫里亞蒂后面穿越美國的薩爾?帕拉迪斯,，他上路的第一站就是迪安?莫里亞蒂的家鄉(xiāng),，科羅拉多州的丹佛，這也是他們這些人“在路上”出發(fā)的起點(diǎn)和歸宿,。而我一生中最好的外國朋友海蕊婷就生活在丹佛,。我常常在想，也許丹佛是上帝給予了自由之魂的所在,，它天然的沒有任何精神的屏障,，而只遵從神的選擇和庇護(hù)。海蕊婷是一個堅定的自由生活者,，她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,，比如在銀行買一座二手房，然后親自修繕（她還給我寄來過自己在房間里做木工活的照片）,，完工后就把房子或者出租或者賣出去,。然后到什么地方去講學(xué)或者游歷,。她對中國非常著迷,，曾經(jīng)多次來中國各處行走，有一次甚至在山東的農(nóng)村呆了半年,。我還跟隨她到中國西部的山村,，去見證她和她的志愿者朋友給鄉(xiāng)村學(xué)校的捐贈。
是的,，海蕊婷有她自己不為任何人所動的信念,，她不拒絕批評，但決不接受對她生活方式的指責(zé),，她的內(nèi)心和行為是驚人一致的澄明與高貴,，她的誠信和對人的慷慨大度，使她呈現(xiàn)了一個女性罕見的人格品質(zhì),，而她的智慧和對生活的敏銳洞察,，則使她成為對我的生命影響深遠(yuǎn)的少數(shù)幾個女性朋友之一。是的,，我的生命受益于她們的看護(hù)和睿智,，而她們也全然放縱了我的天性，我因此而成全了自己的渴望,。海蕊婷在給我的一封信中說：“我的‘生活的原理’就是尊重自己內(nèi)心對生活的選擇,，你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敵人，克服了這些你就不會在黑暗中了,?！矣X得我們兩人有一個不一般的關(guān)系。 有很多西方人和中國人是好朋友,，可是我覺得沒很多中西的朋友和我們這樣互相了解,！”是的,，這就是在路上的遇合，一個生命和另一個生命相互給予的驚喜,。它與性別無關(guān),，也超越了民族與國界，甚至文化的差異都已退到最后,。
我也同樣不敢輕易碰觸薇依,，因為她的受難和堅定的信仰。然而,，今夜我仰望星空的時候,，看見薇依始終是停留在夜空最執(zhí)著的影像，她從未消失,，并且一直注視著她的神性的大地,。我傾聽她在《重負(fù)與神恩》里清澈的聲音：
“別讓你自己因任何友情而進(jìn)監(jiān)獄。防止你的孤獨(dú),，當(dāng)真正的友情有朝一日降臨于你的時候,，在內(nèi)心的孤獨(dú)和友誼之間，就不會產(chǎn)生對立,，而是相反,。正是根據(jù)這種萬無一失的標(biāo)記，你會認(rèn)出這種友情,?！?BR> 也因此，在閱讀程劍的《昌都記事》時,，我又一次遭遇了驚奇,。他在書中提到的地名里有青海、西寧,。我從未有過故鄉(xiāng)感,，而青海實際上也不是我的故鄉(xiāng)，只有在行走與遷徙之后,，我才一次次回過頭來去凝視那片土地,，那生于斯長于斯的地方才被確證為是我的出處。在路上,，我是一次次不流淚地離開,，就像迪安?莫里亞蒂一次次的離開丹佛。讀完《昌都記事》,，我找來一張中國地圖,，仔細(xì)勘測昌都與青海之間的準(zhǔn)確位置和距離，我為我先前竟然不了解昌都而迷惑，然后我檢視了其根源,，當(dāng)我對自己所在的出生地都沒有情感的時候,，怎么會把目光投射到它的近鄰？生活在別處,，是多么時髦而膚淺的借口,！現(xiàn)在，青海真正成為了我的遠(yuǎn)方和別處,，我平靜了嗎,？昌都給了我回首的理由，雖然知道生活不能重新開始,，但能夠確定自己是誰,，從什么地方來，亦是生命的重要收獲,。
而程劍在路上也有他的生命遇合,。《昌都記事》是他鏡頭里的高原小城的現(xiàn)實生活圖象,，他每天和不同的生命相遇,，有些擦肩而過，有些則成為生命中深刻的印記,。藏人,、漢人、孩子,、女人、男人,，狗,，還有活佛。他和那些生命彼此印證相互的存在,，在普通人的哀樂中經(jīng)歷生活的真實滋味,。我喜歡他說到電影《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煙》中的奧吉時，那種對人生的泰然與了然：奧吉每晚整理的照片,，也許沒有任何出路,，但“我認(rèn)為這是他一生的杰作”。他用相機(jī)記錄著人生百態(tài),，尤其是一個穿著一套綠色制服,、表情怪誕、癲狂不羈的藏族中年人,，突兀地出現(xiàn)與消失令我忍俊不禁,。還有對那些小人物的捕捉，是程劍最有特質(zhì)的生命態(tài)度，他寫來的寬容平等,，其實已經(jīng)讓我看到了他此后行走的路途,。當(dāng)他寫出“邦達(dá)除了天空什么也沒有”的字句時，他的虔誠顫栗,，是對那個高遠(yuǎn)寂寥的塵世最令人心痛的一往情深,。我不知道，程劍最終是否會走向信仰,，但他至少證明了一點(diǎn)：人都是有欲望的,，要想不被欲望吞噬，保持心靈的自由,，就必須懂得放棄,。
這是一種在高處的棲居，不是每個人都能抵達(dá)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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